孙尧天 | “作至诚之声”——《摩罗诗力说》中“诚”的论述及其原理探析
“作至诚之声”
——《摩罗诗力说》中“诚”的论述及其原理探析
文 / 孙尧天
摘要:鲁迅早年认为中国的民族性最为缺乏“诚”的品质,在《摩罗诗力说》中,他不仅热烈呼唤“至诚之声”,还形成了关于“诚”的较为完整的表述。“诚”在鲁迅文学与思想发生阶段具有重要意义,并影响深远。同时,这一概念在晚清语境中含义颇为复杂,鲁迅不得不通过论辩方式表明自己的理解。由于采纳了卡莱尔等浪漫主义者的观点,他的思路不同于根据儒家传统或科学理性原则对“诚”的解释。鲁迅调转了论述方向,相比外在、客观的真理,他明确表明“诚理”反映的是主体内面世界的感应和变化,进而将其还原为直觉性的生命体验。鲁迅以“白心”“内曜”强调对主体精神的重塑,对他而言,“诚”关联着“人生”主题并开辟了认识、改革中国社会的另类路径,凸显出浪漫主义诗学在儒家文明与现代科学交汇时刻的独特意义。
关键词:鲁迅;诚;浪漫主义;儒家;科学;白心
本文发表于《华东师范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2023年第3期 #文学研究 栏目
作者简介|PROFILE
• 孙尧天,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
目录概览
一 “诚”在晚清的多重意涵
二 以“人生”作为主题
三 “白心”:谱系与历史
余 论
全 文
鲁迅正是在浪漫主义脉络中建立了有关“诚”的相对完整的表述。这与许寿裳回忆的鲁迅早年的核心关切一致。鲁迅一方面采纳了浪漫主义观点,另一方面与晚清流行的多种解释展开争辩,在此背景下,他也立足浪漫主义精神谱系开辟了认识、回应中国问题的另类现代路径,因而有必要将鲁迅的论述放回晚清思想语境,以更完整地揭示其生成的脉络、原理及其历史意义。
一 “诚”在晚清的多重意涵
事实上,鲁迅也在这种批判意识的引导下形成了相对完整的表述,包括立足于浪漫主义的文学观、转向主体内面世界的认识论以及相应的社会改革思路。历史地看,除了鲁迅从浪漫主义潮流中汲取的真诚观,晚清语境中还存在其他几种解释路径。第一,作为源于儒家文明的概念,“诚”关联着中国古代长远的思想传统,这种传统绵延到晚清依然具有强大的影响力,进而生发出第二种关于“诚”的认识——这种解释展现了科学主义思维,“诚”不仅说明道德的纯粹状态,也被用来指示客观世界的真理。与此相应,还有一种解释即便不直接在科学语境内展开,也仍从语言文字层面强调“诚”指称事物的理性精神。这些解释在鲁迅形成对“诚”的表述过程中具有不可或缺的结构性作用。鲁迅的写作存在鲜明的论辩指向,他也以此为背景开辟了新的解释路径。
由于“诚”在中国思想传统的重要地位,已有论者从这种路径展开讨论。海外学者张钊贻认为,鲁迅对于儒学并非全盘批判,而是有所选择,其中就包括“诚”的观念。通过援引《中庸》——
唯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;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万物之性;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他指出“诚”不单是一种纯粹的道德品质,也是鲁迅改造和建设理想社会的手段,“‘诚’的社会作用跟鲁迅文艺运动的目标不谋而合”。同时,又认为儒家思想和尼采存在深刻关联,《大学》《中庸》要求的“至诚”表现了儒家自我肯定、自我克服的精神,亦即尼采哲学中的“权力意志”。
根据上述引文,“诚”蕴含着儒家学者对于天人关系的想象。《中庸》亦有所谓“诚者,天之道也;诚之者,人之道也”。作为儒家的关键概念,类似论述同样可见于《孟子·离娄上》。儒家传统的论述关联着“天道”与“人道”的基本范畴:一方面,“诚”被视为“天”的根本性质,另一方面又被视为人性自觉来源,主体通过后天道德修养达到“诚”的境界。“至诚”意味着尽性、成己与成物,体现出儒家学者天人合一的追求。对于圣人之外的大多数人而言,通向“诚”的过程伴随着艰苦努力,故《中庸》要求“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以及“君子慎其独也”。宋明理学家进一步强化了“诚”的形而上特点,如用“诚”描述心、性、理各安其位时的状态,相应地,主体需持续以“敬”的方式保持这种状态,“敬”则意味着容貌恭顺和言语畏谨,使自我避免外界杂念干扰,时刻做到心无旁骛、端正自身的行动以符合道德规范,最终达到“诚”亦即无邪、无妄的“心一”状态。
鲁迅经由拜伦、雪莱等“摩罗诗人”启发形成的认识,并将诗歌描述为主体与自然呼应的产物,似与儒家的思路接近。但不可忽略,同样在《摩罗诗力说》中,鲁迅拒绝了那种包含客观与普遍性原理的“观念之诚”,原因即在于这种诗学强迫个体感情、道德符合普遍性的真理:
其诚奈何?则曰为诗人之思想感情,与人类普遍观念之一致。得诚奈何?则曰在据极溥博之经验。故所据之人群经验愈溥博,则诗之溥博视之。所谓道德,不外人类普遍观念所形成。故诗与道德之相关,缘盖出于造化。诗与道德合,即为观念之诚,生命在是,不朽在是。非如是者,必与群法僢驰。以背群法故,必反人类之普遍观念;以反普遍观念故,必不得观念之诚。观念之诚失,其诗宜亡。故诗之亡也,恒以反道德故。然诗有反道德而竟存者奈何?则曰,暂耳。无邪之说,实与此契。
鲁迅明确批评这种论述压抑个体生命的自由,因而很难将儒家正统解释与鲁迅的观点联系起来。在这种合乎正理、充满道德色彩的论述中,也难以发现尼采哲学的“权力意志”。
相比鲁迅,晚清延续儒家思路的或许是致力引介现代科学思想的严复。后者认为中国革新必须从建设科学做起,而科学之根基在于逻辑学(名学)。1900—1902年,严复尝试翻译《穆勒名学》,这部著作对于理解科学形态的“诚”具有重要意义。严复试图建立归纳逻辑与中国思想的关联,他不仅强调“名学乃求诚之学术”,还进一步把“逻辑”解释为道家之“道”与儒家之“性”。在严复看来,“名学”探求的客观真理同时体现为一种道德性的知识:
夫以名学为求诚之学,优于以名学为论思之学矣。顾后之病于过宽,犹前之病于过狭也。诚者非他,真实无妄之知是已。
严复在这段译文中明显化用了朱熹的观点。例如,在解释《中庸》“诚者,天之道也;诚之者,人之道也”的时候,朱熹即表明“诚”意指“诚者,真实无妄之谓也,天理之本然也”。严复的翻译显示出儒学“天理世界观”在晚清语境中的活力。事实上,鲁迅早年也曾践行这种翻译方式。
在《破恶声论》(1908)中,为了驳斥那些手执科学真理攻击农人信仰的“伪士”,鲁迅引用海克尔的一元论哲学观点以说明科学与宗教并行不悖:
夫欲以科学为宗教者,欧西则固有人矣,德之学者黑格尔,研究官品,终立一元之说,其于宗教,则谓当别立理性之神祠,以奉十九世纪三位一体之真者。三位云何?诚善美也。
在海克尔原文中,“诚善美”应作“真善美”。因此,同严复一样,鲁迅也采用了“真”与“诚”对译的方式。作为19、20世纪之交德国一元论思潮的领军人物,海克尔强调科学可以解决人生全部问题,他指出,所有“真善美”必须经过科学检验,通往“理性之神祠”的唯一道路就是实验和理性。
有意思的是,当鲁迅在《破恶声论》中引用海克尔时,他的本意却不是为了凸显科学的权威,而恰恰为了说明自然界存在科学之外的神秘现象:
不思事理神閟变化,决不为理科入门一册之所范围,依此攻彼,不亦傎乎。
这意味着他并非立足科学主义解释“诚”的内涵。鲁迅试图说明,那些“神閟”现象—被现代科学否定的“迷信”中蕴含着“诚”的原理,而这与他对浪漫主义诗学的接受是同步的。
回到《摩罗诗力说》。可以发现鲁迅对浪漫主义诗人的关注以及“诚”的论述首先受到卡莱尔启发。卡莱尔,这位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思想家出现在《摩罗诗力说》最显要的位置。鲁迅在开篇以长段篇幅直接引述了卡莱尔在“诗人英雄”演讲中的观点:“英人加勒尔(Th.Carlyle)曰,得昭明之声,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,为国民之首义。意太利分崩矣,然实统一也,彼生但丁(Dante Alighieri),彼有意语。大俄罗斯之札尔,有兵刃炮火,政治之上,能辖大区,行大业。然奈何无声?中或有大物,而其为大也喑。(中略)迨兵刃炮火,无不腐蚀,而但丁之声依然。有但丁者统一,而无声兆之俄人,终支离而已。”不同于儒家与科学两种传统,鲁迅由此发现了一条更为根本的回应中国问题的现代路径。在鲁迅的构想中,拜伦、雪莱等诗人便接续了这种脉络。卡莱尔随即指出“诗人英雄”之所以伟大,关键在于“真诚”(sincere)的精神,他断言“英雄的意思就是真诚的人”。事实上,“真诚”可谓卡莱尔一以贯之的主题,他或许也是最为颂扬“真诚”意义的西方思想家,如反复说明:
应该说,真诚,即一种深沉的、崇高而纯粹的真诚,是各种不同英雄人物的首要特征。
唯有真诚的和洞察力深远的人,才能成为诗人。伟大人物总是以真诚为其首要条件的。创造性的价值不在于新颖,而在于真诚。如果他确是一位真诚的人,就能成为真正的英雄!……其中,真诚既被用以描述一种纯粹的品质,也广泛地指向洞察力、思维以及与此相关的创造行为。卡莱尔的论述带有神秘色彩,他强调诗人的“真诚”传达的是大自然最深处的奥秘。以莎士比亚为例,卡莱尔说明伟大的文学作品必然是“和宇宙的无限结构的新的和谐;和以后的观念相一致,同人类更高级的力量和意识的密切关系”,因而本质上,诗歌是“大自然给予一个真诚、纯朴的伟大灵魂的最高奖赏,他由此成为自然本身的一部分”。在鲁迅的引述中,同样包括对莎士比亚的赞美。有关诗歌起源,他表达了与卡莱尔类似的思路,例如《摩罗诗力说》开篇,鲁迅指出上古时期诗歌的起源:“古民神思,接天然之閟宫,冥契万有,与之灵会,道其能道,爰为诗歌。”强调诗歌是主体与自然神秘力量交互作用的结果,进而将其与民族的历史进程以及救世的意义联系在一起。
二 以“人生”作为主题
以热带人认识冰为例,鲁迅随后解释“诚”具有超越逻辑和语言的特点,并详细说明“诚理”的生成过程。如指出“诚”源于主体内在的生命感受——
如热带人未见冰前,为之语冰,虽喻以物理生理二学,而不知水之能凝,冰之为冷如故;惟直示以冰,使之触之,则虽不言质力二性,而冰之为物,昭然在前,将直解无所疑沮。惟文章亦然,虽缕判条分,理密不如学术,而人生诚理,直笼其辞句中,使闻其声音,灵府朗然,与人生即会。如热带人既见冰后,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,今宛在矣。
在热带人认识冰的过程中,物理、化学原理均不如个体感受真切。鲁迅进一步表明,任何伟大的文学、诗歌作用于主体的原理与此一致——即同样表现为一种主观化的感知,正如热带人对冰的感受,“诚理”无法还原为外在的理念或教条,而恰恰是由此激发的个体生命的精神、感受、想象与情感。这种经验更接近于一种内在觉悟,表明的是主体心灵的感应和变化。在《文化偏至论》中,鲁迅也用“启人智而开发其性灵”的说法诠释这种原理,同样表现出对改变个体内在精神的重视。鲁迅的说明让人再次联想到卡莱尔,他蔑视概念、逻辑,提倡以诗人方式感受和评判世界:
理解和洞察任何事物的真理,永远是神奇的行为,——最严密的逻辑推理也只能停留在对事物的表面认识上。
对于主体生命精神的重视,不仅是促使鲁迅反对儒家“思无邪”诗教的最重要的动因,也是鲁迅早年文学与思想形成过程中的关键之处。鲁迅此时最常使用的表述—“神思”—传达的也应当是类似原理。不过,由于更为重视主体内在世界的反映和变化,这使得鲁迅仍然区别于试图揭示表象背后实在的卡莱尔。他关注的是主观个体的独特感受,而非超验的认识。
尽管以热带人认识冰作为比喻,但鲁迅对于个体感觉经验的表述恰恰违背了经验主义的原则,也与旨在建立科学之“诚”的严复构成了有意味的对比。在《西学门径功用》(1898)中,严复以“火能烫人”的比喻,说明科学之诚理的生成原理,但从内涵到理念,他都与鲁迅走向了冰、火两极:
内导者,合异事而观其同,而得其公例。粗而言之,今有一小儿,不知火之烫人也,今日见烛,手触之而烂;明日又见罏,足践之而又烂;至于第三次,无论何地,见此炎炎而光,烘烘而热者,即知其能伤人而不敢触。且苟欲伤人,且举以触之。此用内导之最浅者,其所得公例,便是火能烫人一语……印证愈多,理愈坚确也。名学析之至细如此,然人日用之而不知。须知格致所用之术,质而言之,不过如此。
严复试图从经验中推导普遍的诚理,即“公例”,亦即一种科学形态的“诚”。严复认为,小儿第一次被火烫伤只是起点,必须在多次重复实验后才能生成确定性真理。然而,在鲁迅的热带人认识冰的比喻中,却没有如此繁复的步骤。鲁迅描述主体受到刺激而生成对外物的感知,不需要多次推演以提升为客观真理,也因此,在他这里不存在普遍性的、观念形态的定理。
鲁迅的论述前所未有地彰显了个体内在精神的重要性,他强调这应当是一切改革的原点,所谓“诚于中而有言,反其心者,虽天下皆唱而不与之和”。当鲁迅做出以上批判的时候,尽管并未直接提及老师章太炎,但章氏对语言文字精确性的重视,以及对“诚”的频繁使用仍不失理解鲁迅论述的重要参照。初看起来,章太炎似乎也秉承儒家诗教的观点,强调“修辞立其诚”对于文学复古的根本意义。这种表述源于《易经·乾卦·文言传》,与“诚”相关的本是君子立德修身的事业,不过,章太炎以朴学家的方式重新定义了“修辞立其诚”的内涵,这些至关重要的内容恰恰被推到末端:
气非窜突如鹿豕,德非委蛇如羔羊,知文辞始于表谱簿录,则修辞立诚其首也。气乎德乎,亦末务而已矣。在他看来,文辞应该像“表谱簿录”那样保持与事物的直接关联。正如鲁迅强调热带人对冰内在的直接感受,章太炎同样重视直观感觉经验在捕捉事物过程中的意义,指出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来自直接经验,并有所谓“物之得名,大都由于触受,触受之噩异者,动荡视听,眩惑荧魄,则必与之特异之名”以及“名之成,始于受”。他由此强调文学价值应体现为与外物相合的程度,并区分出两种理解文学的思路——“命其形质曰文,状其华美曰彣”。某种程度上,章太炎对语言文字准确性的追求同样体现了“诚”与现代科学精神相通的一面。章氏围绕“诚”的论述源自对事物“形质”的重视,他认为即便最终不能再现外物,文学家也应当努力,在这个意义上,他批判华而不实的文风,强调文学的逻辑性和即物性,指出“夫语言文字之繁简,从于社会质文”,“去昏就明,亦尚训说求是而已”,并要求“先求训诂,句分字析,而后敢造词也。先辨体裁,引绳切墨,而后敢放言也”。相比章太炎对“形质”的强调,鲁迅更关注“诚”对主体“神质”的激发与重塑;划分出两人不同文学观念的,显然与鲁迅接受浪漫主义启发存在直接关联。在浪漫主义精神引领下,鲁迅调转了“诚”的方向,在严复与章太炎那里,“诚”是对外界真实的反映,他使其转向个体的自我。“诚”既不是一种普遍性的认识结果,也不呈现为对事物真实性的准确表述。他以此开辟了重建主体与外部世界关系的新路径——通过强调直接性的经验,鲁迅解放了压抑在儒教“思无邪”的“普遍观念之诚”下的个体;通过回归内在的自我,鲁迅解决了章太炎苦恼的语言的“表象主义”。鲁迅的论述获得了远为自由的精神空间,对他而言,“诚”不是对外在世界客观真实的描绘,而是向内打开新的空间,主体的目标不是关于事物的科学、理性认识,而是自我内在生命力的圆满和提高。因此,他对“诚”的论述总是关联“人生”的主题:“世界大文,无不能启人生之閟机”“所谓閟机,即人生之诚理是已”“人生诚理,直笼其辞句中,使闻其声音,灵府朗然,与人生即会”“诗为人生评骘”“人若读鄂谟(Homeros)以降大文,则不徒近诗,且自与人生会”“既为教示,斯益人生”……这种思路同样呼应了《文化偏至论》中“内部之生活强,则人生之意义亦愈邃”的结论。在《摩罗诗力说》中,鲁迅尤其突出“诚”是对主体精神的改造,以论证文学对于中国社会变革的根本意义,精神的蜕变超越了外在的功利主义逻辑: 特世有文章,而人乃以几于具足……然吾人乐于观诵,如游巨浸,前临渺茫,浮游波际,神质悉移……顾游者之元气体力,则为之陡增也。故文章之于人生,其为用决不次于衣食,宫室,宗教,道德……涵养人之神思,即文章之职与用也。鲁迅在《破恶声论》中呼吁“反诸己”,其返归自我的理想同样表明了立足浪漫主义的认识论原理。也因此,鲁迅对中国社会的诊断并未停留在外在性的物质世界(例如发展军事、实业),而是转入到了国民的内心。通过改造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以应对晚清的困境,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鲁迅对“诚”的论述关联起了早年“立人”的文学理想。面对数千年未有之变局——恰如热带人对“冰”的反应,只有激发出主体最切己的感受才可以实现真正的觉悟;对此,只有以文学之力(“摩罗诗力”)冲击心灵世界,促使主体向内发现自身潜在的优胜和缺陷,以至“吾心如反响之森林,受一呼声,应以百响”,才能召唤出改革的力量。鲁迅肯定地说,所有民族衰亡的首要原因都是这种力量的不足:历历见其优胜缺陷之所存,更力自就于圆满。此其效力,有教示意;既为教示,斯益人生;而其教复非常教,自觉勇猛发扬精进,彼实示之。凡苓落颓唐之邦,无不以不耳此教示始。
三 “白心”:谱系与历史
能做事的做事,能发声的发声,有一分热,发一分光,就令萤火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,不必等候炬火。此后如竟没有炬火:我便是唯一的光。
其所表达的仍是立足浪漫主义的原理。鲁迅长期坚持这种信念。1925年,鲁迅在《论睁了眼看》中指出“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,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”,并呼吁“作家取下假面,真诚地,深入地,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;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,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!”便仍将“诚”与“人生”主题关联在一起,强调“诚”是一种源自主体内在的批判和开拓力量。两年后,在《无声的中国》中,鲁迅再次鼓励青年“忘掉了一切利害,推开了古人,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”。与此相应,当鲁迅从事文明批评与社会批评,一再号召“撕下那好看的假面具”并与那些貌似客观公正的绅士、正人君子针锋相对时,其精力往往集中在辨明对方的人格是否真诚方面—“即使只值半文钱,却是真价值;即使丑得要使人‘恶心’,却是真面目”,即仍然延续了他早年对“诚”的坚持以及批判“伪士”的立场。余 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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